1993年昆明的雨季,像是被恶鬼扯破了天,雨丝密得能织成网,
把整座乌蒙山都裹在湿漉漉的寒意里。我开着报社那辆二手吉普,
车胎碾过盘山公路的泥泞时,总觉得有什么软乎乎的东西在车底扯拽——不是泥巴的阻力,
是更黏、更凉的触感,像无数只泡发的手,攥着轮胎往山坳里拖。车窗外的雾越来越浓,
浓到能看见雾里飘着细碎的绿影,像被水泡烂的茶叶,跟着车子走。我叫陈砚,
是《春城晚报》最没存在感的实习记者。一周前,报社接到个匿名电话,
对方声音嘶哑得像含着块湿泥,只说“东川龙井村,空了,七百多口人,一夜没了”,
就挂了。编辑扫了眼地址,把这事扔给我,说“新人多跑跑,别总待在办公室吹空调”。
我揣着采访本、相机,还偷摸装了包我妈求的平安符,
出发时跟同事开玩笑说“说不定是村民集体去县城赶大集了”,可车越往山里开,
收音机里的杂音就越重,最后只剩下“滋滋”的电流声,混着雨打车顶的“哒哒”声,
像有人在耳边磨牙,磨得牙根发酸。一、沾血的茶与疯癫的人车子在山脚下的铜厂村停住时,
雨稍微小了点,可雾更浓了,浓到能把五米外的老槐树泡成模糊的黑影。村口的石碾子旁,
几个老人围着石桌喝茶,搪瓷茶缸上的“劳动最光荣”字样都磨成了淡白色。
我掏出采访证递过去,刚说“想问问龙井村的事”,
李阿公手里的茶缸“哐当”一声砸在桌上,褐色的茶水溅出来,在青石板上晕开,
像一小片凝固的血,还没等渗进石头缝,就被雾里飘来的绿影裹住,慢慢缩成了茶叶的形状。
“娃娃,你命硬不硬?”李阿公的手指粗得像老茶树的根,指节泛着青,指甲缝里嵌着黑泥,
“龙井村现在是‘凶地’,上个月我家老三去那边砍柴,回来就发了疯,
抱着村口的老槐树喊‘水要淹上来了’,嘴里还嚼着茶叶——不是晒干的茶,是带泥的湿茶,
嚼得牙龈都出血了,吐出来的沫子里还混着根女人的头发,黑的,长到能绕手指三圈。
”我心里一沉,蹲下来帮他捡茶缸,指尖刚碰到缸沿,就觉得凉得刺骨,像碰了块冰。
“阿公,您说清楚点,老三在村里到底看到什么了?”李阿公抽着自卷的烟,
烟卷是用旧报纸裹的,烟丝里混着点碎茶叶,烟雾从他满脸的皱纹里钻出来,
眼神飘向远处被雾裹着的山,声音压得极低:“他说,那天雨停了会儿,太阳刚出来,
他走到龙井村村口,就闻见一股涩味——不是新茶的清香,是陈茶放馊了的臭,
还混着点腥气,像死鱼烂在井水里。村口的老茶树底下,掉着个布娃娃,红衣服,
脸被水泡得发肿,眼珠子是两颗黑纽扣,可那纽扣居然在转,盯着他看,像活人眼睛似的。
”“然后呢?”我握紧了采访本,纸页被手心的汗浸湿,边缘发皱。
“然后他听见王家的堂屋里有人说话。”李阿公的声音更抖了,几乎要贴到我耳边,
热气混着烟味喷在我脸上,“是王家媳妇的声音,脆生生的,在说‘阿妹,茶泡好了,
快趁热喝’,可他推开门,屋里空的,连个影子都没有。八仙桌上摆着两个粗瓷茶碗,
碗里的茶水没凉,水面上漂着层油,油的形状像人的脸,眼窝是凹的,嘴是咧开的,像在笑,
还往他这边飘。他吓得要跑,脚却被什么东西缠住了——低头一看,是根湿淋淋的水草,
从门槛底下钻出来,缠在他脚踝上,水草里还裹着块指甲,粉色的,像是女人的指甲,
上面还涂着红指甲油。”旁边的王阿婆突然捂住嘴,肩膀抖得像筛糠,
手里的茶碗“当啷”掉在地上,摔成了碎片。我转头问她怎么了,她才颤巍巍地抬起头,
眼里满是恐惧,声音像被掐住的鸡:“前几天夜里,我起夜,听见龙井村方向传来歌声,
是娃娃唱的,‘龙井水,清又清,映着月亮亮晶晶’,唱得慢悠悠的,混着水流声,
像从井里飘出来的。我爬上山坡往那边看,就见龙井村的方向,
有片绿光在飘——不是灯笼的光,是散的,像无数只萤火虫,可比萤火虫亮,飘得很低,
贴着地面走,最后都飘进了村后头的山坳里,那地方,就是龙井的方向啊!
”“龙井里到底有什么?”我追问,心脏跳得越来越快。王阿婆还没说话,